却说封氏夫人过来薛家,要香菱日后劝着薛蟠些,少到外头那等脏地方去,并不知是与学里的小学生惹来。香菱想到,大爷哪是听劝的人,太太说急了,他且要急眼,自己又哪里敢劝。这回多亏了身子未好,未与他行那敦伦之事,若行了,也得了那脏病,且如何是好?又想到,此时自己一家独大,日后大爷屋里少不了莺莺燕燕的。大爷这个再改不了的,若再这样,传了给自己,兼那有心人挑唆,如何能说清?到那时节,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越发愁闷起来。如今听得她娘封氏说,只得胡乱答应着。

封氏夫人又到里间屋子瞧了外孙,见他白白胖胖,脸也长开了,跟个金童也似,不由爱的不行。想到鹏儿是香菱日后一生的依仗,遂再三叮嘱香菱好生照看,不要疏忽。又悄声问香菱:“大爷娶亲的事体如何了?”香菱想到臻儿听得的话,对她娘封氏说道:“听闻原有一家正斟酌着,打听得了大爷前儿的事,自是罢了。”封氏夫人因心中有一段心事,故听闻此话,不由露出笑模样来。香菱叹道:“前儿这事难说是好是坏。大爷倒和太太提了几次,扶我作正室。只他每日里只这样胡闹行事,倒坐实了他行事荒唐没有章法,太太如何肯应,只啐了他回来。我不怨太太,也不求甚么,只盼着孩儿平平安安的就罢了。如今且瞧着吧。”封氏夫人半晌无语,方道:“也罢了。”

怡红院里,因宝玉一大早带着袭人等去贾母处请安,屋里只留了晴雯麝月。晴雯正替宝玉做扇套,麝月笑道:“宝玉并不急用,可歇歇吧,省的你一会子又说眼睛疼。”晴雯笑道:“可忙你的吧,袭人去了,这会子你又管起我来。”麝月笑啐道:“又想起前儿撕扇子的事了?那时节你与宝玉随意糟蹋东西,可还不许人说?这会子不过是要你歇歇,你又磨牙!”晴雯嗔道:“不说你自己磨牙,这会子反说起我来。宝玉的汗巾子可绣得了?赶紧弄了那个才是正经,宝玉昨儿还问了呢。”麝月道:“袭姐姐告诉了我,已绣得了。”晴雯听得她说起袭人,冷笑道:“她可不最是个妥当人,处处卖好,如今月钱都比作姨娘了,明儿见她可要磕头呢。”麝月叹道:“你这脾气也难改!袭姐姐对宝玉的那份细心周到,对众人的那份温柔和气,纵做姨娘也是她该得的,只看宝玉吧。旁人亦不必妒忌。如今你又说这个话做什么?传扬出去,众人面上俱不好看,太太恼了你也未可知。你又何必——”晴雯赌气道:“罢了,你自去做你的活计去吧。”麝月笑道:“才的话送回给你:袭姐姐去了,你这会子又管起我来!”说的晴雯笑了,麝月也笑,出去瞧小丫头们干活不提。

且说临安伯府,与迎春定亲的在兄弟中行七的耿元直,正在亲娘房中说话。他亲娘正是临安伯爷纳的第九房妾氏,闺名秋菲,本是良籍,父亲是一个姓玉的秀才。科考半生,一事无成,家里穷的吃不上饭。只有这一女,长得颇为齐整。一日临安伯爷在街上瞧见了去买绣线的秋菲,一眼就瞧中了,遂派人到玉家求索。玉秀才原不yù_nǚ儿做妾,只秋菲见家中光景实在不堪,求了母亲,收了五百两银子的礼,就一台小轿被抬进了伯府,成了伯爷的第九房妾氏,人称九夫人玉姨娘。谁知她进了伯府,竟得了伯爷的青眼,转年就生下个儿子,取名元直,如今元直已经长到十六岁,伯爷对她的宠信仍旧未曾稍减。

九夫人与元直娘儿两个在房中,九夫人躺在湘妃榻上,丫头给捶着腿。元直正襟危坐。九夫人见儿子这样,噗嗤笑道:“直儿,你娘我不是这端谨的性子,你爹更没这书呆子劲,怎么生出你来,却这么个样了呢。”元直高挑身材,面皮白净,长眉圆目,鼻梁高挺。若长成,必是个美男子无疑,只如今还面带稚气。此刻听她娘这么样说来,遂脸红说道:“娘,端谨有甚不好,想来我若像大哥三哥那样才好?”九夫人笑着啐道:“他们素来行事荒唐胡闹,如今还在祠堂里跪着呢,可提他们做甚?”元直上头有六个哥哥,头三个俱是嫡子。元直大哥才在酒楼与一个官挣戏子,将那官打个半死,因那官的官职不高,临安伯爷亲自登门赔礼,才罢了。临安伯爷赔礼回来就命大儿去祠堂跪祖宗,自思已过。那元直三哥与人到郊外赛马,因旁人夺了他的第一,遂将那人的腿打折了,赔了许多银子进去,回来后也去祠堂与他大哥作伴。只那元直二哥是个好的,如今已是举人老爷,每日闭门不出,预备下一科考进士。

九夫人心道,夫人向来要强,如今不知如何烦恼呢。虽生了三个嫡子,倒不若只生一个,平日里且还少生些气。就听元直在一旁说道:“我且要回去读书,娘可还有吩咐?”九夫人嗔道:“你这孩子,那书还会长腿跑了不成?且等一等,伯爷和夫人给你定了亲,你可知是哪家女孩?”元直红着脸低头说道:“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儿只遵从就是了。”九夫人叹道:“你个傻孩子,娘今儿告诉你,你且听好,那女孩是荣国府袭爵的贾将军的女儿,今年正十五岁,名唤迎春,虽是庶女,因亲娘早亡,打小养在贾将军母亲手底下,听闻将军夫人也待她亲生女儿一般。模样自然是好的,只那温柔贞静的性子可人疼的很。我前儿在张府一眼就瞧中了,后又在邢家见了一回,与她说了两句话,遂回府求了伯爷,替你定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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