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被张伯打开,露出一件褪色发旧的小儿绸衣。它的针脚细密均匀,隐约能看出制衣人的用心。除此之外,这件绸衣再无半点特殊之处。

“他回来了。”王政的声音打断了张伯无声的思索,“这就是他送来的宣告。”

张伯猛然想起绸衣归属何人。他抬头望向王政的眼睛,只为确认一件事。

“您认为,这宣告是什么意思?”

王政的脸在灯下失去了血色。

“他……如果得知阿妧在滁州,很可能……”

张伯对此不置一词,他另有疑问:“您想让我做什么?”

“带她走,去哪里都好,马上离开滁州。”王政按住了椅子的扶手,回答得急切而又果断。对于这个安排,他成竹在胸。

书房莫名陷入静默。过了一会儿,张伯才开口说:“南沼正值多事之秋,不容人随意抽身,但是大小姐坚持要来滁州过年,因为她不愿意伤了您和二夫人的心。您不打算告诉她实情么?”

最后的话锋令王政感到不悦。

“你的职责是保护她,其余的事,我希望你守口如瓶。”王政站起身来,话里带着告诫的意味。

张伯应了一声是。

主人家将不速之客送出门时,撞见了等候在前院廊下的王妧。

“出于善意的谎言,不会让人变成一个骗子。”王政看着灯下那张稚气的脸,心头五味杂陈,“回南沼去吧。端王……不要让端王变成你的敌人。”

王妧话到嘴边,王政却没有给她说出来的机会。

送走王政,张伯领着王妧回到前厅。

“二老爷要我保守一个秘密。”

这是抵达滁州后,他对王妧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问。”王妧说。

她看到张伯的目光落在武仲身上,武仲却低头盯着他自己的鞋面。那里沾了不少灰尘。

张伯只是说:“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启程回南沼。”

这样一来,滁州之行果然成了王妧的一次任性行动。

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

数层棉布严密贴合着说书人的眼部。他感受不到丝毫亮光,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的手脚没有受到任何束缚,身下坐的椅子甚至还垫着一张柔软舒适的裘皮。

但是他不敢摘下遮眼的棉布。

他的鼻腔中充满了木头腐朽潮湿的味道,铁器生锈的味道,还有阴沟里的死鼠腐烂的味道。

他见识过这种刑房。

二十年前,他曾跪在一间这样的刑房中乞求一个人。

今天,他又差点死在那个人的孙女手中。

真是孽缘!

说书人转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双耳,原本静寂的四周开始向他传递更多的讯息。

右前方,有道极轻的呼吸声。

他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缓慢的、向他靠近的脚步声敲打着他的双耳,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他的举动已经惊扰到某个人。

对方行动之间仿佛带着风霜的寒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冷汗沾湿了。

“说书人,你的故事是从哪里得来的?”

对方听起来是个气虚病弱的男人,年纪不会比他大。那就是对他的秘密感兴趣的人?

说书人猜测纷纷。

“一切经过你们都看到了。我从头到尾没想过要害人。”他语速急促地解释。

对方听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说书人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再听不见别的声响,这让他变得有些恼躁。

“故事是我从一个游侠那里听来的。红芙是游侠李二的情人,被刚才那个女人杀死了,因为红芙杀死了那个女人的姐姐。我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杀了来寻仇的李二,哪知道……”她的戒备心那么重。

“姐姐?谁是姐姐?”句尾是上扬的声调。

对方迫不及待的追问让说书人松了一口气。

“她们姐妹是双生子,我也不清楚谁是姐姐。”说书人的心情平复不少。他听到对方的呼吸比方才急了些许。

“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新问题突如其来,他措手不及。

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没有关于对方身份的任何头绪。他该不该说出实话?暴露自己的身份会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你越是犹豫,我越是无法相信你。那,我只能放弃了。”

说书人半张着嘴,他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人按住了肩膊。他挣扎起来。粗砺的绳索舔上他柔软脆弱的脖颈,一下子收紧到令他窒息的地步。

到了这时他怎能不明白,对方要放弃的是他的性命。

恍惚间,他再次置身于二十年前的那间刑房。

“你爹徇私枉法,非死不可。下次你若仍带着刀来见我,我会拧下你的脑袋,拿你的尸体去喂狗。”

于是他丢掉短刀,跪在那个人脚下,获得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刑房中的气味让他战栗,让他臣服。

“我是窦家的人!”他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扭动时,一个荷包从说书人的袖口掉落,发出一声闷响。

粗绳稍有松弛,给了他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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