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元界,没人喜欢花铃花。
这是一种半透明白色的袋状花瓣的小型花朵,因其外观形似开口冲上的铃铛故而得名。花铃花的花蕊只有单株,球状且坚硬,又很像是铃铛的撞锤。每当风吹之时,花蕊便会撞击花瓣发出清脆声响。花铃之花,更配其名。
花铃花本是西元界这座植物宝库中随处可见的一员,但即便外观通透铃声悦耳,也无一本地人会采摘几朵用作装饰。因其特殊的花语斯人已去。
这是一种葬花,所以这里,因其得名。
元历619年2月15日,梦魂学宫,花铃花宫。
这是建在学宫最西侧山头上一座通体纯白的露天建筑,门口却悬着漆黑的纱帘。说是“宫”,但其实更像是一座四方围墙。宫中是一方广阔的花铃花田,一座座漆黑的抛光石碑树立于此,上面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人名。这是醒神石,每一个元素师最先接触到元能之力的起点,也是以卫吏这个与元能接触最密切的职业之人,作为终点的象征。
除了花铃花的白与石碑的黑,这里并没再多的颜色。
因为墓地里,不需要太多装饰。
这片墓地并非为所有学生都熟知,唯有这里的教师抑或是五年级以上的资深学生才会知晓。每当花铃花宫打开,清幽的花香总会引来天空成群的蓝羽鸟前来采蜜。也每当这时,知情的教师或是学生都会默然的点上一根霜色的祭香,向新的逝者低头默哀。
元历619年2月15日,已至黄昏。巨大的夕阳悬于天边,将云层映的火红。
今日,蓝羽鸟群再度覆盖天空。花铃花宫,新添了一座漆黑的墓碑。
一座耿焱亲手雕刻的墓碑,墓铭爱妻 希葵.向阳。
墓前站着三人,他们重新换上了学宫校服,但不再是平日里的墨绿,而是特意浸染过的,略显庄重的黑白。
耿焱远比之前消瘦了,饕餮的血授抽取的是他血脉中最本源的能量。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吞湮对他身体的伤害依旧远未痊愈,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会带起全身的剧痛。但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温柔的凝视着希葵的坟墓,好似全然感觉不到这一切。
他点燃三支龙筋香插到了坟前,慢慢蹲下身,抚摸眼前的石碑。
“呐,我们回家了。”
他的手指逐渐划过墓碑上的每个字,像是轻抚着那个女孩仍旧存于脑海的容颜,而立于他身后的阳皓辉和墨萌则无声的将手中的花枝放在墓碑的顶端。
“不哭吗?这里没别人。”阳皓辉将几张浆纸递到耿焱脸侧。
“不了,她啊,总说我玻璃心。”耿焱笑着摆了摆手,“所以算了,会被她笑话的。”
耿焱起身,掸了掸裤腿上的泥土。他看了看阳皓辉和墨萌,又看了看墓碑上的花枝。出乎意料的,阳皓辉与墨萌并没有选择这里遍地的花铃花,而是向日葵。每一片明黄色的纤长花瓣随着微风摇曳,夕阳的光为花和墓碑镀上了一层金边。
“你居然知道啊,她最喜欢的花。”耿焱轻声说。
“苏生告诉我的,希葵的血授所传递的,不光是她的生命。”阳皓辉说,“这是最配她的花了,不是吗?”
耿焱没有回答,仍旧保持着侧目的姿势,似乎是在出神。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的掩饰,可阳皓辉还是能从他的狼瞳中看的到那个半森精女孩的倒影。那倒影是那么无瑕那么洁净,纯澈如雪原上飘落的冰晶。
阳皓辉没由得
叹了口气。
真的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悲伤的感觉,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刺一下下轻触搏动的心脏,在上面留下淡而微麻的,永恒的疼痛。
活下来的人,远比死去的人更加疲惫。
现在阳皓辉也能感受到耿焱身上的疼痛和疲惫,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很久很久,耿焱才回过神来。他看向阳皓辉歉然的点点头,忽然弯下腰深鞠一躬,轻声的说了声谢谢。
“是我亲手杀了你的哥哥,不怪我吗?”阳皓辉说。
“他不是我的家人,只是一个罪犯罢了。”耿焱起身,“如果我早一点认清这个事实,希葵也不会……”
耿焱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再度开口。
“我一直……一直都在思考,打从我得知自己的命运后就没有停止的思考。注定生而该死的我,究竟为何还要存活于世?我终有一天会因火灵体的爆炸而凄惨的死去,既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法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我也很烦恼,我的出生能带给他人的只有灾厄。我总会克制不住的去想,这样的我……为什么要继续恬不知耻的苟活?”
阳皓辉沉默不语,他静静的咀嚼着耿焱的每一句话,却想不出答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当卫吏吗?明明这是最需要战斗,也最容易引发升阶提前结束我生命的职业。”耿焱笑了笑,“是因为希葵,也是她告诉了我一直以来困扰着我的问题的答案。”
他又一次扭头,看向那道漆黑的石碑,眼中略略燃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没有劝慰我任何励志的话语,只说她会一直一直陪着我……”耿焱缓缓地说,“她说我不是什么都无法留下,我的力量还可以去帮助他人,而卫吏就是能够帮助他人的职业。既然命运让我注定惨死,那至少死前,我应该无悔一生。她又说我没必要想那么多,因为我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