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郑阑渡想起岳汉文,还是觉得尤为惋惜。
“岳汉文算尽了一切,偏偏没有猜到,那个报社的领导正好是谢涛的朋友,这篇报道直接领导被拦下,压根没有机会发表出来......”
虽然这则采访没有发表出来,可是谢涛却因此害怕了。
——他意识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北平岳家的两兄弟是他曾经千方百计请回来的大佛,有着定海神针一般的奇效,只要有他们两个在,剧团的演出质量绝对差不了。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正因为岳家兄弟身份地位不同,远比剧团其他人更具影响力,就像是隐藏着的暗雷,根本不受谢涛的控制。
曾经他们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岳家兄弟又惯常淡泊孤傲,不争不抢,以至于谢涛都快忘记了岳汉文的来头。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背后是龙潭虎穴,本就并非池中物,长久以来可以相安无事,无非是彼此间志同道合而已,并不是因为妥协,或者被谢涛彻底降服。
而现在,岳家兄弟的存在直接影响老剧团今后的发展,挡了谢涛的财路。
这样的认知激怒了谢涛这个利益主义者,他开始乱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两位动辄便可以毁了他前程的神仙人物。
在利欲熏心的控制之下,也就无所谓讲人情道义了。
“其实汉文从没想过和谢涛鱼死网破,他无非是做事不知变通,死心眼了点......”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阑渡的语气下意识一顿,唇齿间溢出的那声叹息像是很轻似的。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感慨道:“可惜谢涛想得太多,太过小人之心了。
那篇最终没有发出来的报道,给谢涛拉响了一记警钟——假如岳汉文接下来还有其他的动作,又该如何呢?
这种念头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态度,谢涛全然不念及旧日的情分,捏造出莫须有的罪名,狠心的往岳家兄弟身上泼脏水。而后他借由团长的职务之便,借此大做文章,把他们从老剧团里彻底除名了。
毕竟当岳家兄弟不再是老剧团的人,这个剧团是继续经营,还是选择改制,都和他们没有本质上的关系,也犯不着他们狗拿耗子了。
“后来,谢涛收回老剧团早前给岳家兄弟发的房子,那笔理应给的遣散费也被私自扣了下来,他可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认为这样可以逼着汉文服软吧......可惜啊,汉文那个脾气,怎么可能低头呢,最后岳家兄弟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走。”
“这事搁在谁的身上,也难免会寒了心吧。岳家兄弟的离职莫名其妙,走的时候也相当突然,大家伙都不知道他们要走,一大早排练的时候,发现琴师的位置空着,寻思回去叫他们哥俩过来,才发现屋子已经空了......他们是在大半夜搬家的,家具摆设都留在房子里,团里给的东西一件都没要,只把自己当初来团里的时候,带的那些东西又重新带了回去。”
苏以漾听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此刻言语没有意义,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他微微眯着那双笑眼,淡淡说道:“北平岳家,果然是傲气。”
“可惜了这傲气,生不逢时啊。”
郑阑渡长长叹了口气,窗外的阳光映着他微微泛白的鬓角,显得有些沧桑。
“汉文哥与剧团各位交情不深,只想着悄无声息地走了。可西河平日跟我交好,临了跟我打了招呼,他送了我一套青瓷茶具,还留下了几本旧书......那会儿西河身体不大好,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兄弟讲究排场,其实挺缺钱的,骤然没了房子,没了工资,也没了那笔遣散费,想必这些年来日子过得很苦......哎,可惜了。”
谁也没想到,岳家兄弟为老剧团劳心费力了十几年,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
英雄逢末路,闻者泪满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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